末日资本主义:当世界终结成为商业模式

日期:2025-11-24 15:49:47 / 人气:29



“如果你没有试图摧毁世界,那你可能还不够努力。” —— 迈克·索拉纳(Mike Solana)彼得蒂尔旗下Founders Fund首席营销官

在硅谷的权力核心,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正在上演。若说过去十年科技行业的关键词是“增长”与“连接”,那么未来十年,似乎被悄然设定为“崩溃”与“救赎”。曾经承诺为我们带来飞行汽车与普遍繁荣的科技巨头,如今正纷纷押注于一个残酷的反乌托邦图景。这种现象并非“硅谷哲人王”彼得·蒂尔的个人怪癖,更已演变为一种内嵌于风险投资DNA中的商业模式,人们称之为末日资本主义(Apocalypse Capitalism)。

蒂尔最令人忌惮之处,并非他信奉的那些荒诞理念,而是他一再证明——自己有能力将别人当作笑话的构想,转变为每个人日常生存的现实。90年代末,他在书中瞥见“网络货币”的概念,转头便创立了PayPal;十几年后,比特币及整个加密货币体系闯入现实金融系统;他早期押注的马斯克、山姆·奥特曼、大卫·萨克斯,如今皆能左右舆论与政策;他长期力捧的怪咖博主柯蒂斯·亚文,原本只是网络边缘人物,如今却成了美国副总统公开承认的思想来源。

在硅谷,有一个专门描述这种现象的词汇:hyperstition(超叙实)。其含义是:通过构造一个足够有感染力的故事,不断重复、放大、模因化,最终将虚构的“预言”变为现实的“制度”。在这套逻辑之下,一句格外刺眼的话道出了本质:“世界的终结,已经被当成一种商业模式来运营了。”这看似不可思议,背后却是实打实的商业规划:先讲述一个“文明要崩溃”的故事;再让资本、技术和政策围绕这个故事重构;最后将所有人推向一个更有利于自己的未来。更残酷的总结是:他们预言火灾,兜售灭火器,手里还握着打火机。

当直接受蒂尔影响的核心高管将“摧毁世界”当作半开玩笑、半是志向的宣言时,我们或许可以确认:这代硅谷精英眼中,真正值得追求的,不再是“建设一个更好的世界”,而是亲手设计一个“崩溃版的世界”,并确保自己站在废墟之上的有利一方。对中文世界而言,这既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是,我们早已见识过太多“制造焦虑”的商业模式:先告诉你“你不够好,你的孩子会输,你的职业会被替代”,再将你推向一门课、一场训练营、一套“人生系统”。陌生的是,当我们还在批判“贩卖焦虑”时,硅谷已玩起了升级版本——“末日资本主义”:焦虑的对象从“你的简历、你孩子的成绩”,升级为“国家、货币、制度、整个人类文明”;推销的产品从锁定你情绪的课程,升级为“逃离旧世界的船票”:加密资产、星际殖民、数字主权、AI军工、全球监控基础设施……如果说“你不够好,所以要赶紧学”是1.0时代的生意,那硅谷某些大佬做的则是2.0:“这个世界不配活了,只是时间问题。所以,你最好赶紧上我的船。”而我们中的许多人,正逐渐生活在他们制造的超叙实之中。

一、从“焦虑训练营”到“末日叙事”:商业逻辑的升级

中文互联网这几年,有一套为人熟知的生意经:“30岁之前没年入50万,你就已经被抛弃了。”“不会X个底层逻辑,你连和别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。”“不让孩子提前起跑,你就是亲手毁掉他的人生。”其配方高度一致:先给你注射一针“你已经落后”的情绪麻药,再递给你一门课、一场营、一整套“普通人逆袭脚本”。这是制造焦虑的1.0版本:将你的职业、孩子、婚姻、身体统统变成一个个可“收割”的入口。如今,很多人已学会给这种模式贴标签、开玩笑,对其产生了免疫。

但真正值得警惕的是:当我们在国内吐槽“焦虑贩卖”时,硅谷已将这门生意升级为2.0高配版。他们不再满足于恐吓你“你不够好,你会被时代淘汰”,而是严肃地讲述另一个故事:“整个世界都要完蛋:民主会崩溃,美元会崩溃,工作会消失,文明可能被AI和战争一同拖进深渊。你再努力也没用,唯一的问题是——崩溃那天,你站在哪艘船上?”这便是“末日资本主义”的核心:焦虑的尺度从“你个人的命运”升级为“整套文明的命运”;售卖的商品从一门线上课变成“逃离旧世界的通道”:加密资产、星际逃亡、数字主权、新式军工、AI安全话语权……更关键的是,他们并非只在口头上谈论末日,而是用金钱、技术、舆论和政治,将这个故事一点点变为现实版本的“剧情走向”。

二、敌基督、施密特与“超叙实”:蒂尔的末日工具箱

这套叙事的中心,绕不开一个人:彼得·蒂尔。他被称作“硅谷哲人王”:PayPal联合创始人、Facebook等巨头的早期投资人,在情报界、军工、白宫皆有人脉与布局,他的校友、室友、被其投资或提携的人,如今基本组成了一个影响全球科技与政治的庞大网络。但近年来,他更引人侧目的,并非赚钱能力,而是对“敌基督”(Antichrist)和世界末日的执迷。他在公开场合严肃讨论:谁可能是“敌基督”的原型;文明为何注定走向停滞与崩溃;为何需要一个更强硬、更集权的力量来“接管混乱的世界”。

这听上去像宗教狂热或中二病,但危险恰恰在于,他拥有将荒诞想法变为现实结构的能力。正如前文所述,从网络货币到加密货币体系,从投资马斯克到扶持柯蒂斯·亚文,蒂尔一次次证明了自己的“超叙实”能力。硅谷给这种能力起了个令人不安的名字:hyperstition(超叙实)——通过构造一个足够性感的故事,反复讲述、用模因传播、用资本加杠杆、用媒体和政治推波助澜,最终让故事自我实现,从“虚构”变为“现实的框架”。

蒂尔的玩法是:一边从纳粹法学家卡尔·施密特那里借用“政治就是朋友–敌人的生死斗”“必须制造生存敌人”的政治神学;一边从宗教末世论中抽取符号——敌基督、末日决战、被选中的少数;再结合hyperstition这套现实制造术,合成一种新的“硅谷神学”。在这套神学里,“敌基督”不仅是末日故事里的角色,更是实用的政治工具:你可以随时将反对者暗中归类为潜在的“敌基督阵营”;可以高喊“文明即将毁灭”,要求更多科技主导权、军工预算和监管豁免;可以在“拯救世界”的名义下,推进一整套对民主制度不利、对技术寡头极其有利的结构。这已不是“奇怪癖好”,而是一整套可操作的权力工程。

三、从“连接经济”到“末日生意”:多巴胺退场,皮质醇上桌

回望过去二十年,科技行业曾向我们许下迷人的承诺:世界会越来越互联,信息越来越透明,成本越来越低,人人都能受益于这场技术浪潮。智能手机、社交媒体、电商平台、在线娱乐……那是一个多巴胺经济占主导的时代:产品负责提供快感、便利和社交认同;用户沉迷其中,成为平台增长的燃料;科技公司靠时间与注意力变现,积累了史无前例的市值和权力。

按理说,这帮赢到资本主义最终关卡的人,应是世界上最乐观的群体。但如今,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:AI公司不厌其烦地渲染“人类被AI灭绝”的可能性;加密货币项目一遍遍重复“法币注定崩溃”“国家不可托付”;星际殖民被包装成“地球走向终局之前的人类备胎”;长生不老、全程监控、杀手机器人、无人机,这些原本只在科幻噩梦里出现的事物,变成了一家家创业公司的Roadmap。

一种“存在性恐惧”逐渐取代了过去的“技术乐观主义”。于是出现了奇怪的现象:一个曾经承诺飞行汽车和无忧未来的行业,正将筹码押在大规模监控、经济衰退、自动化武器和精神崩溃上。如果说中文互联网在售卖“你不焦虑,就配不上这个时代”;硅谷这帮人售卖的则是“你不害怕世界末日,就无法理解我们为何必须统治一切。”这是一次从“多巴胺生意”到“皮质醇生意”的迁移:前者用快乐让你上瘾;后者用恐惧让你交出控制权。

四、风投的虚无主义:世界末日如何变成一门“优质生意”?

问题来了:为何“末日叙事”如此契合资本的胃口?答案简单却残酷——因为风投的数学,天然偏爱“摧毁世界”。传统投资追求稳定现金流、可预期的涨幅和可控的风险。而风险投资玩的是幂律分布:绝大多数项目可以归零,只要有少数项目能涨100倍、1000倍,整个基金就能写成“传奇”。

在这种结构下,温和改革没有机会,缓慢优化带不来巨额回报。于是,最具吸引力的生意往往是这样的:不是“改良出租车行业”,而是干脆搞出Uber,重写出行规则;不是“稍微优化酒店预订”,而是搞出Airbnb改写整个住宿业。当这些“行业级颠覆”用尽后,下一步便是:对法币系统开刀(加密货币);对公共舆论和选举结构开刀(算法平台、信息战);对安全架构和战争规则开刀(无人机、AI军工);对生死本身开刀(长寿、生物黑客、数字永生)。

“世界的终结,已经被当成一种商业模式来运营了。”为了让资金持续涌入,风投和创业者需要不断讲述比上一轮更惊悚、更极端的故事:“如果不由我们来做AI安全,AI就会毁灭人类”;“如果不尽快逃离法币系统,你的财富就会在下一次危机中蒸发”;“如果不把战场武器化、自动化,你就会输给下一场战争中的‘邪恶轴心’”;“如果不投资延寿科技,你可能赶不上永生时代的末班车。”在融资PPT上,“末日风险”被包装成“千载难逢的百亿美元机会”:“我们要做的是:为即将到来的X提供唯一基础设施/唯一护城河。”灾难变成了产品的卖点,崩溃被写进了公司估值的逻辑。于是,世界末日被硬编码进了风投公司的企业DNA。

五、《主权个人》:他们的“末日剧本”不是瞎编的

若你认为这只是几位大佬精神状态不稳定,那就低估了他们。他们背后,有一套完整的“世界观剧本”。在硅谷的私密书单中,1997年出版的《主权个人》(The Sovereign Individual)被一再提及,其核心论点用今天的话概括如下:

1. 信息时代会再分配权力:财富、知识、资产将高度数字化,轻易跨境流动;民族国家最重要的权力基础——征税能力——会被不断削弱。

2. 福利国家和中产安全感会崩塌:当政府无法有效征税、维持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时,传统中产阶层将失去“好好干活就能安稳退休”的幻觉。

3. “认知精英”新贵族阶层将登顶:这群人拥有高度可转移的知识、资本和技术能力;可以像神一样选国家、选法律、选税制,把自己变成“主权个人”;他们之间的互动,更像神话里各路神祇之间的较量。

4. 剩下的大多数人会被留在腐烂的旧世界:为碎片化的福利、衰败的公共服务和低质量的工作相互撕咬;被民族主义、仇恨动员、宗教与阴谋论填满;在怨恨和虚无中度过一生。

对普通读者而言,这像一部冷酷的预言小说;但对硅谷的一部分人来说,它更像一本“未来统治者的说明书”:“你看,历史本来就是这么走的,我们只是看得更早。”“我们之所以能站上金字塔顶端,不是因为血统,而是因为认知和技术——这是一种更高级、更合法的统治。”在这样的世界观里,“末日”有了精致的转译:对大多数人是天塌了,对他们则是旧秩序的清算日,是《主权个人》的兑现之时。这也解释了为何当传统“达沃斯党”还想修修补补、挽救全球化时,硅谷部分精英已在心底默念:“很好,终于开始塌了。”

六、新先知、模因战争与“科技版十字军东征”

要让这套末日剧本落地,还需要一群新的“福音传教士”。于是我们看到:管理“美国活力基金”的风投合伙人凯瑟琳·博伊尔,高调宣称我们正处在“模因战争(memetic warfare)的时代”:“造一个模因,我们就会变成那样。”(Meme it and we will be it.)她将投资国防承包商、监控系统、军事化项目包装成“捍卫文明的事业”;在公开演讲中,用耶稣受难的故事论证“历史的本质是家庭与国家的战争”;在社交媒体上转发圣米迦勒大天使的图像,号召基督徒“与邪恶作战”;当一位保守派人物遇刺,她第一时间宣布:“我们正进入一个殉道者的时代。”

宗教意象+模因战争+军工资本,被她揉合成一套极易传播的“新神学”:科技创始人是被神选中的工具,投资军工与监控是为了与邪恶搏杀,批评他们的人则很可能站在“敌基督那边”。围绕蒂尔,还有类似ACTS 17这样的组织——“在技术与社会中承认基督”(Acknowledging Christ in Technology and Society),将科技行业描述成一场新的十字军东征。

这看似尴尬,实则非常有效:把科技商业包装成神圣使命;把质疑资本的人塑造成“阻碍上帝计划的人”;把政治冲突提升为末日善恶之战。更讽刺的是,蒂尔本人曾描述他心中的“敌基督”:“那是一个不停谈论末日、散布战争传闻,然后用恐惧把你吓到,把科技与科学控制权交给他的人。”若将这句话反过来对照今天硅谷部分风投和创始人的行为,会发现他描述的人与他们自己何其相似。

七、对普通人的意义:不是“不要焦虑”,而是别把剧本交给他们

这些人的想法我们无法改变,他们的下注我们也难以左右,但至少可以做几件现实且“反焦虑收割”的事:

1. 看清隐形问题:“谁在用什么样的世界末日故事,让谁交出权力?”以后再看到“AI终将摧毁所有白领工作”“法币一定会归零,加密才是唯一出路”“国家一定会崩溃,只有链上/网络国家才可靠”这类言论,别只问“这可怕吗?”,而应先问:“这句话对谁最有利?说这话的人靠什么赚钱?押在哪边?”看清这条线索,很多“时代真相”会立刻露出商业本质。

2. 区分“真实风险”与“被包装的恐惧”:风险固然存在,如AI会重塑大量行业结构、货币与金融体系有长期波动与变形、地缘政治与技术军备竞赛是事实。否认风险是另一种愚蠢,但可通过两个筛子辨别:他说的是具体机制,还是只喊“完了完了”?他给出的是具体可执行的应对方法,还是只有“跟着我”这一种选项?前者值得思考,后者多半是在为自己铺路。

3. 把“末日问题”压缩成“个人行动清单”:大结构我们改不了,但可问自己:会不会把所有赌注押在一种叙事上?如将全部积蓄梭哈某个“数字方舟”;有没有刻意保留一部分不依赖单一系统生存的能力?比如基础专业技能、健康、可迁移的思考能力、人际网络;有没有在情绪之外,认真理解过一两个关键制度的运作?如本国的税制、社保、选举、金融监管。这些看似朴素,本质是拒绝当被动接受剧本的人。你可以悲观、愤怒,但别只停在刷短视频骂一句“完了”,然后什么都不做。

八、结语:制造焦虑已经过时,更危险的是“兜售末日”

“制造焦虑”在中文互联网已被用烂,但真正危险的不是“你要不要为孩子多报两个班”,而是有人试图用一整套“世界末日”的宏大叙事,重新分配未来世界的权力与秩序。当我们只把这当作怪诞戏、好玩金句时,他们已在悄悄改写:谁来制定规则;谁掌握数据和武力;谁有资格逃离旧世界;谁会被留在崩塌的缝隙里。

“制造焦虑”或许的确过时了,但更精致、更宏大的“末日资本主义”正在流行。真正重要的,不是我们要不要焦虑,而是在谁的故事里焦虑,在什么样的世界图景中焦虑。故事总要有人来讲,只要你还在思考、提问、做出自己的选择,就还没有把“未来的剧本”彻底交给这些末日资本家去改写。

作者:星欧娱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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