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种味道叫“过期不候”
日期:2025-12-21 17:04:28 / 人气:4

我总觉得舌头是个神奇的存在。它软乎乎的,瞧着“弱不禁风”,又常年被牙齿“软禁”在口腔里,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。可若没了它,纵是山珍海味、人间珍馐,到了嘴里也只剩寡淡,再无半分滋味可言。
舌头又藏着十足的念旧脾气。它替你妥帖记下那些与美食相关的瞬间,连带着当时的天气、空气里的温度,还有心底翻涌的期盼,一并封存成独家记忆。往后纵是再遇饕餮盛宴、玉盘珍馐,也只能轻叹一句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,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滋味。
朱元璋与他的“翡翠白玉汤”,便是最鲜活的佐证。按理说,登基后坐拥天下御厨,用上等食材复刻的汤水,怎么也该胜过当年农妇手中的残羹剩菜。可当局者迷,后人却看得通透:那碗汤里藏的从不是寻常食材的滋味,而是三分饥寒交迫的窘迫,两分走投无路的困顿,还有陌生人递来的那一点慈悲暖意。这些藏在滋味里的心境,早已随岁月定格,再难复刻。
正所谓“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”。记忆里的年关,我还不到十岁,跟着在沿海务工的父母坐绿皮火车返乡过年。那时的绿皮火车,像一个喧腾又流动的市井江湖:有人拖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,有人扛着鼓囊囊的编织袋,还有人用扁担挑着捆扎整齐的行李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春节的热切期盼,挤在同一节车厢里,奔赴家的方向。
父母大抵是累极了,一落座便靠着椅背沉沉睡去。我却精神得很,隔着不算明亮的玻璃窗,看窗外光秃秃的田埂一截截往后退,看远处的树影模糊成一片。看够了风景,又饶有兴致地数起了路边的电线杆,一根、两根、三根……“来咯——啤酒饮料矿泉水,泡面瓜子八宝粥!腿收一下咯——”一声带着戏腔的吆喝陡然打断思绪,原来是售货员推着小推车,在拥挤的过道里缓缓穿行。
“来一包方便面!”循声望去,一位穿格子大衣、烫着时髦卷发的阿姨,边说边从钱包里抽出三元钱。她把泡面放在小桌板上,我这才看清包装上的画面:几块浸满红油的牛肉,配着几片翠绿的青菜,均匀铺在金黄的面条上,底下标注着“仅供参考”,却已让我馋得口水直流。阿姨转身去接开水,当她轻轻揭开泡面纸盖的刹那,一股混着味精鲜爽与牛油醇厚的白雾“轰”地一下腾起,浓郁的麻辣香气瞬间弥漫在车厢里。我悄悄凑过鼻子,深深吸了一口,在心里笃定:这一定是人间至味。
口腹之欲压过了胆怯,我鼓起勇气轻轻推醒母亲,眼睛却死死盯着阿姨桌上的泡面:“妈,我想吃那个。”“那个没营养,”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眼神里藏着盘算,有商量,也有几分自责,“我们带了蒸红薯,抗饿,要不要吃一块?”“孩子想吃就买吧,都要过年了。”父亲不知何时醒了,看穿了我眼里大大的渴望,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。很快,那位名叫“康师傅”的“贵客”,便摆到了我的面前。
我至今记得那碗泡面的滋味——哪怕辣得舌尖发麻、鼻涕直流,可那混合着油脂香气与碳水满足感的味道,却像有魔力一般,一点点抚慰着旅途的疲惫。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碗泡面,滋味里藏着的期盼与满足,早已刻进了记忆深处。
如今,泡面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,甚至被贴上了“垃圾食品”的标签。偶尔出差,我仍会随身带一桶,在干净整洁的动车上慢慢享用。窗外依旧是大块的田地,电线杆也会时不时从眼前飞驰而过,泡面还是当年的品牌,可嘴里的滋味却早已变了。再也找不回当初在空气混浊、人声鼎沸的车厢里,在颠簸摇晃的旅程中,那一碗滚烫辛辣的泡面带来的纯粹快乐。蓦然回首才懂,那时对过年最虔诚的期待,对美味最极致的理解,早已浓缩在那桶泡面里。如今再吃,舌头却再也不买账了。
原来味觉是个固执的怀旧派,它从不管你身在何方、眼前有何等珍馐,只认记忆里定格的那番滋味与心境。这个道理,我在多年后的一趟欧洲公差中,又彻彻底底领教了一回。
那时我和老张去意大利拜访客户,饮食全被“西”道主用西餐安排得明明白白。牛排、通心粉、意大利面……起初还觉得新鲜,可接连几天下来,我的中国胃早已在悄悄抗议。面对盘中浸着橄榄油和番茄汁的意面,我只能苦中作乐,用叉子一根一根地敷衍着,心里却疯狂想念公司楼下那家西北面馆的烩面——想念那浓稠的骨汤,筋道的面条,还有撒在上面的一把葱花。
就在我一筹莫展时,老张却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。我定睛一看,瞬间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——瓶身上赫然印着熟悉的女人画像,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老干妈!原来,老张走南闯北多年,尤其是出差欧洲,早已摸清了“生存法则”,每次都会随身带些豆瓣酱、榨菜、海带丝之类的中式调料。他笑着说这是中国人出差国外的“饮食法宝”,我当即深以为然。
拧开瓶盖,挖一勺老干妈,鲜红的辣油落到淡黄色的意面上,瞬间霸道地弥漫开香气。我赶紧用叉子快速搅拌,原本优雅矜持的意面,瞬间被这东方的“神秘调料”裹挟,换上了热烈泼辣的模样。在异国他乡的餐厅里,那熟悉的豆豉咸香、辣椒的炽烈,混着蒜末与花椒的浓郁香气,像母亲摊开的温柔双手,瞬间抚平了旅途的疲惫与身处异乡的不适。那一刻,老干妈早已不是“干妈”,而是能慰藉乡愁的“老亲妈”。
回国后,我特意在网上下单了意大利面的食材,想复刻当时的吃法。可奇怪的是,即便选了上好的橄榄油和帕玛森奶酪,当它们与老干妈相遇,却秒变“黑暗料理”,滋味全然不对。不死心的我,又专程去西餐厅点了意面,如法炮制,结果依旧令人失望。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:当初那碗“老干妈拌意面”的美味,一半源于调料本身,另一半则源于身处异国他乡时,对国内一切的深切思念。那份睹物生情的心境,才是成就美味的关键。
原来这世上的至味,多半都是如此:一半在碗里,一半在心头。碗里的食材、调料,皆可复制;可心头的心境、记忆,却只此一回,过期不候。就像那些藏在味觉里的时光,一旦错过,便再也寻不回了。
作者:星欧娱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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